博物馆的实验性:从贡布里希中国化谈起《美术文献》
(杨小彦: 中山大学教授,传播与设计学院副院长,第四届广州三年展启动展策展人)
一
关于博物馆,贡布里希曾经有过简洁的描述,在他看来,博物馆的功能有四项,分别为收藏、展示、研究与教育。这当然是一种正常的说法,是几乎所有博物馆所必须具有的功能。不过,稍微了解一下贡布里希的学术成就,他对19 世纪以前的西方艺术发展的独特研究,尤其是用错觉主义来概括15 世纪以来的西方艺术的基本状况,用图式与修正的观点描述艺术不同风格之间的逻辑关系,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般而言,他的研究和他对博物馆的认识是相一致的。当我们行走在西方各大博物馆,近乎走马观花般地浏览不同历史时期的大量作品时,贡布里希所提出的艺术发展内部的逻辑关系就会突显在墙面上,以一种不容置疑方式嵌入我们的记忆之中。我想起了沃尔夫林的“风格自律说”,想起他的野心,试图撰写一部没有艺术家的艺术史,而让风格本身成为主题。贡布里希当然不同意这一看法,他刚好相反,认为我们应该采取一种经验主义的态度,舍弃对大写的艺术的本质探讨,而只针对通常意义上的艺术家及其作品。在贡布里希看来,艺术发展的偶然性正体现在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艺术家身上,体现在他们对待风格的趣味选择当中。这说明,图式与修正模式其实也是一种自律,严重地影响了艺术家的选择。从博物馆的展墙看,沃尔夫林和贡布里希是一致的,他们在墙上安排的恰恰是一种自律,一种逻辑。法国的马尔罗则对博物馆有另外的设想,他希望建立一个无墙的博物馆,用来展示比之那些持有不同的自律观点而在展墙上无法展出的内容。对马尔罗来说,重要的是艺术家而不是作品,如果我们无法通过作品而了解到艺术家的意图,那么,博物馆的展示又能如何变得活跃呢?
马尔罗的看法肯定和20 世纪的现代主义艺术有密切关系。他心目中的理想的博物馆不是卢浮宫,而是蓬皮杜艺术中心,那个在外人看来与混乱而丰富的巨大垃圾场无异的所在。这说明,20 世纪的艺术不仅颠覆了包括贡布里希在内的自律说,而且还颠覆了传统博物馆的展示方式。
不过,说20 世纪的现代主义艺术颠覆了贡布里希,这个说法很有点不负责任,因为这位伟大的人文学者就生活在这个世纪,目睹这个世纪的残暴与先进,亲自参与这个世纪最可怕的战争,自觉不自觉地陷入这个世纪知识界的可怕纷争当中。他有一个观点对整个艺术界,尤其是中国当代艺术有着深刻的影响,那就是把20 世纪的现代主义视为一种“实验性艺术”。西方的现代主义艺术家们,包括那些声名显赫的理论家,从来没有把“实验”一词太过当真,也没有理会贡布里希的一再警告。这一关键词没有成为描述过去一百年现代主义艺术发展的核心概念,就是鲜明的例子。我们讨论立体主义、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抽象主义、达达主义、抽象表现主义,我们讨论法国艺术,美国艺术,讨论象征性与表现性的关系。所以这些似乎都可以概括为“实验”,但因为太过具有概括性而缺少具体的说服力。有意思的是,贡布里希进入中国,对于中国的当代艺术来说,“实验性艺术”却真的成为了关键词,经过不懈的努力而进入主流,进入高等美术教育当中,成为一个学科的科目名录。显然,这里所呈现的是贡布里希在中国的世俗化过程,这一过程,显然有着西方所没有的本土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