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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的魅力

录入时间: 2006-08-24

    被我远离了的地方在这里清晰地展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群,杂乱的记忆和那个城市的湿润暧昧的空气瞬间攫获了我,我的乡愁无从回避,尴尬地悬在那里。摄影师和我一样在那里出生与成长,最终却离开了那里。与我不同的是摄影师毕竟年长,他的记忆成倍累加,情感更为复杂,无疑加深了他和这座城市之间的牵绊。汕头,以前他在这里居住时,就以手中的相机不断描摹着它的肖像,而今他离开了,在新的城市里获得新的体验,也开始拍摄另一种城市景观,但镜头却对故乡始终恋恋不舍,在短暂的假期里仍然忙碌于为它造像。他并没有阿杰穷尽巴黎的野心,汕头那么小,毕竟无法像巴黎那样提供使人耗费一生去穷尽它的动力,所以摄影师极为明智地选择了探测它的深度,而不是面积。在独特性的层面上每个地方是平等的,无论城市或乡村、大城市或小城市,不同的只有每个艺术家对此理解的强度和表现的张力。穷尽数十年之功在这里反复逡巡的结果是全南海确实体察把握到了这座城市的独特性,除了那些细腻的图像,他还提供了一个描绘的词语:“尴尬”。固然汕头有让人留恋的魅力,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带来充沛的雨水和宜人的空气;植物在这里可以尽情炫耀它们的绿色、芬芳和新鲜的滋味;时光自有它的节奏,与人世保持着微妙和谐的尺度,既不度日如年,也无需拼命追赶。但是汕头也一直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缺乏成为大城市的客观条件、经济的发展无法保证、市民们停留在农业社会的脉脉温情造成了粘稠的人际关系,都导致了它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退。这些在照片里明明白白地揭示开来,时间上,摄影师牢牢抓住一种变化的轨迹,并将盛衰的两极呈现,更造成了触目惊心的张力。空间上,他饶有意味地选择了老市区的街景,而不是公路大桥这些能表明它现代化程度的地方,这一选择尤其击中了这个城市的秘密核心。
    这些摄影作品拍摄的时间正好穿越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也正好见证了这个城市的繁荣与衰落。伟大导师曾断言这里有远东港口的商业气息,改革开放的春风曾最先吹拂这里,但是汕头,它快速燃烧后难以挽回的是倾颓的走向,财富和资本快速聚集又散去--在整个中国保持快速增长的良好势头里。虽然残忍,但是它确实正在逐渐被忘记,不但在外界看来如此,也发生在它的市民的心里。曾经有过的像一场春梦了无踪迹,而现状更像梦境,或者说人们更情愿周围的一切衰落只不过发生在梦里。在近期的一系列照片里,既不是人,也非物,全南海把夜半的空虚作为了画面的主角,塑造得如同鬼域。寿材店的纸人在阴森森地招魂,汽车过后留下一条光斑拖过无人的街道,树影婆娑得如凶案现场,阴暗角落里的长发女子原来是妓女。这种超现实图景让人想起德尔沃的夜晚--拿着蜡烛的梦游少女。只不过在画家那里更多的是想像的神来之笔,而摄影师需要面对始终是现实本身的荒诞无稽。夜幕降临之时,疲惫的人们扒掉了白日里勉强粉饰太平的面具,黑暗肆无忌惮地涌现,坠落与矛盾侵占了城市的舞台,自由上演。这城市的衰颓状态就像浓得化不开的黑夜梦魇,不知离天亮还有多远。
    夜色狰狞,令人难以想像它的白日却是安祥和气,充满了小城市特有的自给自足的满足感和自得其乐的世俗之趣。这批摄于几年前的照片中,少年人追逐嬉戏,老年人泡足了工夫茶一番闲话外加几盘棋。昨日的白天与今日的黑夜,强烈对比恰恰是艺术家的匠心独具。摄影师并非冷眼旁观的历史纪录者,也不仅仅是追求完美再现的光影捕手。他总要去发现现实的言外之意,追踪表象的隐喻,再通过有意识的裁剪与拼贴形成新的序列,重组意义。这一意义呈现在全南海的作品里,不停留在怀乡病的层面上,它跳出了现实与过去,成为一种批判以及以引起思考的齿轮。快门一按的时间之短,似乎摄影师的工作总在瞬间完成--顺手拈来,轻松至极;然而世界无限,因而镜头之下总有缺失,又注定了摄影师追寻的行动永远不能停止,从这种意义上说,摄影就像不归路。瞬间与永远,这两种状态的奇妙糅合使得摄影在艺术的模糊边界来回打转。但是建构起完满的意义世界的,不是一张照片,也不是无穷多张照片,而是对有限材料的某种组合。人们往往习惯于把摄影和绘画相类比,两者的完全不同使人感到艺术被冒犯的不悦和不安,几乎所有关于摄影的争论与迷惘皆由此而来。实际上摄影像小说,它对意义世界的完整构成通过细节的取舍和组合而来,无须穷尽,也不是对现实的反射,只要找到关键的钥匙便可以。
    这些照片集中把镜头对准了老市区。骑楼、狭窄蜿蜒的小巷和街道,毫无疑问首先在审美上更具有诱惑性。经过历史洗刷之后的沧桑感赋予了这些建筑生命。仔细端详这些照片,在午后的阳光下或夕阳里,它们在呼吸,从黑白两色里仍能体会它流光溢彩的魅力。怀旧是一种情调,人们并不真的愿意回到过去,人们喜欢的是通过某种媒介添加想象把它看成传奇,就如同近年来浮现的无数讲述旧上海滩的电视剧。影像看似更逼近现实的特性使得它更容易成为怀旧的道具。事实上也已经有人把老市区当成怀旧的主题,但在全南海先生这里,怀旧决不是全部,而只是它最次要的层次。他洞察的是这些破旧的老建筑背后的人群,他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这是一个充满讽刺的悖论,昔日的资本家的豪宅里居住着寻常百姓,商行的旧址有小商贩在维持他的日常生活,百货大楼还在营业,只是商品不再时髦,以往的繁华地段、市中心成为了底层人民和外来民工的聚居地,只有那些坚固的建筑物带着精雕细琢的花纹依旧为人们遮风挡雨。许多人逐渐向近郊的住宅区搬迁,新的广场成为了城市的新焦点,与它遥遥相对的还有大型的购物中心。一部分人似乎开始了新的生活方式,更为城市化的生活方式,似乎遗忘了这个城市里还存在着另一种生活。但是他们的思维方式并没有改变,与生活在老市区的人们同出一辙。讨论这个城市含糊的现代进程以及它的市民如何成为一个整体是极其困难的,但是如果说有一种空间孕育出了汕头人的精神状态和处世哲学,从而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它的繁荣和衰落,那么无疑就是这个逐渐被人遗忘的老市区。
    看看照片中树下乘凉的老人谈天说地,孩子们笑闹在一起,看似狭窄的小巷蜿蜒曲折,这个如蛛网般延伸的系统中有无数的家庭,构成了乡村一般的群落,邻里间亲密地挨在一起,生活中的交融使得互相帮助成为小巷里令人难忘的主题。在人们的社会关系里,除了亲戚朋友工作伙伴,还有一个犹为关键的词语,那就是邻居。我印象深刻地记得我的母亲怎样不断重提她的“别有村”,怎样以此为线索写作了一系列的文章。我们的摄影家也有着相似的童年记忆,他回想起在窄窄的街上用粉笔画下巨大的白马,玩打仗的游戏,对老市区的浓烈情感决不是怀旧那么简单。这种对人情温厚的空气的留恋注定他们无法像我们这代人一样轻易走开。从照片里我们可以看到一方面是对这城市精神的深入把握和剖析,一方面也是艺术家的纪念和抒情。这个特殊的环境造就了汕头的思想,而且它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在这个城市有一种独特的现象:每两个人之间必然能找到关联性。通过如同那些小径一样曲折复杂的人际脉络,每个人都可以彼此认识。这种空间结构最终产生出一个粘稠的人情社会,情谊永远比公义重要。这个社会好的一面是它使这城市温情舒适的气息,但同时也造成了秩序的缺失,一切皆可变通,规定往往只是文字游戏,导致了它的商业繁荣注定昙花一现,在市场经济的严酷竞争中只能是个败寇。看看那些照片,对比白昼的温馨情景与黑夜的凄清,恰似一个寓言,一枚硬币的两面。
    或许全南海捕捉到的这种尴尬既是汕头所特有的,又可以说是许多中小城市普遍面对的一种困境。具体的困难各不相同,但是在一个统一的追求现代化建设的空虚口号下,它们建起高楼与公路,以及一切代现代都市的象征物,但他们的心灵却还远远不能去占领这些建筑。当它们把艳羡的目光向大城市投射的时候,它们的市民自然也明白追赶的盲目性,但是它们并没有找到更好的一种模式去效仿,也得不到任何有益的指导。这导致了它们硬着头皮在单行道上走着,前路迷茫却无法掉头,直到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自从城市诞生以来,街头摄影便成为了摄影史的重要收获。西方的摄影大师为我们提供无数优秀的样本,但我们却发现其中的城市是极其有限的,巴黎、纽约、伦敦、柏林……都只描摹一种城市的模式,那就是现代社会的世界性大都市。诚然它们本身有巨大的魅力,也能提供无穷尽的探索乐趣,但毕竟不是世界的全部面目。在目前的中国,我想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众多中小城市的处境,记录下它们的尴尬的魅力与它们的转折变形,而且也完全可以提供一种新的街头摄影的文本。在全南海的作品里,我们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实现的可能性。

 

                                                                 
(姚斯青,新锐文艺评论家)
2006年7月24日

开放信息

开放时间:每周二至周日900-1700(逢周一闭馆)

每日1630停止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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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电话:020-87351468

预约观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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