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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德——读张宗俊先生(孙晓枫)

录入时间: 2009-08-25

    张瞄兄送来父亲张宗俊先生的资料,嘱我为张老先生作文。对于长辈的文章我总是十分谨慎的,其中有两点的顾虑,一是前辈的人生阅历不是我辈目光所能深及的,仅靠一些有限资料恐难有深入透彻的认识,自己肚里的几本书和那些见识看来是靠不住的,弄不好容易有望文生义和一厢情愿的嫌疑,二则过分地强加笔者的意愿活运用所谓的当代批评角度和方法的话又显得风马牛不相及离题百里,过多的误读总会损坏前辈的从事艺术时严谨的仪范。对于作文人来说,最怕的就是牵强与附会了。
    ——题记

    镜头推到50多年前的高州,张宗俊先生为响应“艺术家要深入生活,到基层去,到农村去”的号召,主动要求从省城广州回到高州山区工作。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山区生活的贫困和清苦可想而知,那一时期,像张宗俊先生一样甘愿投身于艰苦的基层生活的美术青年不在少数,他们是一群基数庞大的“未名者”,如果以“理想主义者”为他们命名的话,或许是开了历史真相的玩笑以及对这一代人的不尊重,虽然他们中有不少人确实心怀理想,抱着振兴新中国美术的美好愿望投入到各个基层之中,然而,在时间逐步推远的时候,这代人身上所发生的故事被文学性和抒情性修饰的时候,恰恰抵消了现实生活中种种不为人知的生存细节,而这一些细节构成了大时代之下的不同的生活质地,当铺排的文字描述着整个时代的总体特征时候,个人总会面临着被“代表化”的危险--成了时代表率性人物的卑微注脚。“未名者”恰恰能够很好地为这一代人做注释,他们所从事的是美术工作者所应该去完成的工作,继承发扬了毛主席《沿岸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主旨。在强势的政治宣传攻势面前,每个美术家在作出选择的时候都可以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无形的约束和规训,其中很多人把规训变成了满腔热忱并赋予行动内在的诚意,当然,也不排除一些投机心态的存在和无知的从众者。无论怎样,他们的贡献,他们的付出,他们的代价,更多的是存在于局部记忆之中,谁又真能再翻开旧账对这批美术家们所作的贡献重新做一次细致的评估,谁又能把最朴素的荣誉重新赋予给他们消逝已久的青春。当他们被时势不断塑造和改变的时候,他们更多成为了被遗忘者,成为了边缘中的边缘。当“感谢老一辈艺术家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并表示崇高敬意。”诸如此类的组词方式随着发言者虚亢的声音在扩音器中响起的时候,感受到的是时代的另一种气质--轻佻而草率的气质。而这一切也正是时代要去承受的愧疚和不安。
    张宗俊先生的家学深厚,擅长书法的父亲和擅画花鸟鱼虫的叔叔给了他家族的营养(这是艺术血统的传承)并培养了它对美术的浓厚兴趣,在抗日战争时期,少年张宗俊经常利用它的专业为抗战的革命事业做宣传,或漫画、或宣传画。进步青少年的街头行动既强化了他的社会意识,同时也在实际的宣传工作中锻炼了它的技巧。高中毕业之后,张宗俊先生顺利地考上了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期间师从了丁衍镛、庞熏琴、谭华牧、胡根天、杨秋人、黄笃维等名师。这批名师是中国现代美术史上一些重要的名字,得益他们的熏陶,对于张宗俊先生的技法、学养和眼界有着巨大的提升,特别是丁衍镛、庞熏琴、谭华牧等师长,他们在艺术上追求独立思想的治学做派,对张宗俊先生艺术品格的形成影响重大。而张宗俊先生从师辈身上继承的还不止这些,他选择回到高州的缘由也有一部分来自师长的教育,师长们时常介绍印象派时期的美术史深深吸引了他,印象派那种回到自然、回到阳光的艺术主张及其中对自然原始美的表现冲动和追求内化为他日后做出人生选择的驱动力。还有,张宗俊先生日后在高州地区举办的20多届“农民版画创作学习班”以及不遗余力地在高州地区推广版画艺术、提携后生的种种行为上看,张宗俊先生把何谓“师道”的体会真正落实到行动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在1948年中国大陆解放前夕,时张宗俊先生在香港著名雕塑家郑可工作室学习,在解放的曙光中为了新中国及创建新中国的革命者表达美术工作者们的崇敬之情,张宗俊先生和尹积昌、黄永玉、张正宇、张光宇、高永坚等进步美术青年集体绘制了高二十五米,直径三米的巨幅毛泽东像及高三米的巨型毛泽东浮雕像。广州甫一街坊,他随同香港回国观光团把两件作品送至广州中山图书馆展出。画像后来悬挂在当时广州最高的建筑爱群大厦上。出于对鲁迅先生的敬意,张宗俊先生还独立完成了浮雕《鲁迅像》,参加了相关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美展。他的突出贡献为他赢得了荣誉和社会知名度,被安排到华南团委宣传部工作,任《华南青年》报的美术编辑,后来,还应邀参加了中国美术家协会广东分会的筹办组。张宗俊先生这一时期的活动具有更强的社会性,个人艺术的主体性并没有得到清晰的表现,他以一名有作为的、进步的美术青年的身份参与到各种社会活动中。张宗俊先生一系列的行动不难看出他自身所具备的强烈的社会意识和朴素的济世情怀,对于他在1950年主动地放弃省城生活要求回到高州山区任美术教师的行为也就找到了另一个内因,找到了行动的思想支点。这一点对于一位艺术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在强大的时代浪潮之中,随波逐流还是自己作为自我的掌舵者并顺应着时代的走向,两者有着质的区别并导向不同的结果。而关于张宗俊先生到了高州以后,全身心投入到美术教育和大力推广版画艺术等行为也能够清晰地看出他的动因--教育者的身份规范和必须去履行的责任,没有矫情也没有可以,张宗俊先生的思想、生活、艺术、行动显得非常和谐自然地同意在一起,没有一丝自居的心态。当以个画家以朴素和真实的态度去面对工作于创作的时候,留下的作品总会带来最深刻的感动,那是为作品中的时代而感动,为斑驳的时间痕迹而感动,为一种硬朗而谦逊的精神而感动。
    回到高州之后的张宗俊先生一边从事教学工作、一边开办“农民版画学习班”(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一共举办了20多届,学员达300多人),培养了许多美术骨干和农民版画家,为高州赢得了“版画之乡”的美誉并引起了各方的关注。(高州和粤东地区的澄海县成为一东一西的“版画之乡”。1976年为了褒扬两地在版画艺术上的贡献并作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典型和成果,由广东省文化厅和美术家协会在广州联合主办了“高州、澄海农民版画展览”,张宗俊先生主持了整个活动工作。)在举办“农民版画学习班”期间,张宗俊先生不辞劳苦,亲力亲为,手把手地把版画技法传授给农民作者,尽到了一个教育者和传播者的责任。关于学习班的种种记忆,对于张宗俊先生来说是极其深刻的,在他一篇回顾高州版画创作活动的短文中,提到现在的变化和高州版画的发展现状时,张宗俊先生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说到:“时至今日,高州版画创作由于市场经济活跃,老一辈的农民作者忙于经济生活,有的已改行做生意,其他一些作者改画了中国水墨画活水彩等。无非是因为版画制作比较复杂,不及其他画种来得轻巧,版画创作有些滞后,但老一辈的农民作者还有谭世雄、谭广礼仍夜以继日、不断进行创作……”从字里行间,可以体会到老先生对现在高州版画的“失落”怀着某种程度的伤感情绪,而对于坚持者又怀着欣慰,当一位毕生致力于地区版画艺术的发展的老画家、老教师来说,他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着实有难以言表的万般感慨。
    一边从事着教育及高州文联副主席等社会工作,一边致力于创作,在教学中也使张宗俊先生保持活跃的思维和旺盛的创造力,这一时期可以说是多产高质,张宗俊先生的版画创作走向高峰期。《建造灯塔》(1954)、《战胜旱灾》(1956)、《队日》(1956)、《鉴江晚望》(1958)、《歌舞到田间》(1959)、《建设中的石油城》(1959)、《桂林晓雾》(1960)、《下放干部》(1960)、《油城报晓》(1961)、《山河锦绣》(1963)、《水满鱼肥》(1965)、《千里江陵不夜天》(1979)等作品是这一时期的力作,这批作品继承了革命现实主义的传统,注重下乡写生和素材收集,在明确的现实主义基调下,注重叙事性(文学性)、社会性、抒情性和主题性,强调人物形象、场景的典型化和舞台化,情绪饱满,情感倾向性清晰、色彩明朗轻快充满阳光感,构图饱满且充分突出主要人物。作品《歌舞到田间》描绘了高州农村田野间的一个情节,其时提倡文艺下乡、为劳动人民服务,在农民们辛劳收割的间隙,男女老少围坐在硕果累累的稻田之中,或喝水、或抽烟、或悠闲地叼着一根稻秸,神情专注而又带着丰收的欣喜和兴奋,挺着手风琴拉出轻快而欢乐的曲调,看着一个能歌善舞的女青年载歌载舞,农民们的周围沉甸甸的黄金般的稻穗一直长到了远方的山脚。画面上每个人的身体语言都不一样,许多细节意趣盎然耐人寻味,特别是那位跳舞的女青年和坐在稻秸堆旁边的男青年被刻画得非常精彩,跳和看、唱和听的关系表现得含蓄而鲜活,其中也包涵着对新生活的充分信任和未来美好生活(爱情)的无尽遐想。画面的情感基调开朗、轻松、愉悦。平视和对称的构图显得饱满和稳健,色调整体饱和,刀法爽劲简约、富有节奏感,刀势因物而异更是丰富了画面上的肌理层次。从这件作品中,可以充分体会到年轻时的张宗俊先生那种敏锐、朴实、干脆、稳重的特定气质,那种有才情而不张扬的谦逊和天赋中的格调。(大面积的饱和的黄色、远山带有天光的灰蓝色以及点缀性的红色处理足可以看出这一点。)这批作品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温情,有别于那些“高、大、全、假、大、空”的作品,不是撕破喉咙高唱赞歌,而是以一种平和而热爱的眼光注视着生活,平实地记录民生、民风、民情,在还原生活的细节真实后才能真正体现现实主义的力量并保留住时间某种特别的质地,在时光不可逆转的消逝中越发弥散出独特而深厚的人文魅力。
    张宗俊先生为人平和、谦逊、豁达,在对待艺术、对待创造上面却是非常严谨和求精。1960年前后,他从中国古代的碑拓中得到启发,从拓片的斑驳感中体会到时光的厚度和某种沉浸其中的历史感,他利用这种感觉创作出《桂林晓雾》。作品利用中国画散点透视中的“深远法”,透过桂林地貌的石山俯眺桂林的城镇风光,木刻版画本来是以轮廓爽利、黑白分明见长的,而恰恰在制造氛围和虚实方面(空气透视)有其局限性。在《桂林晓雾》中,张宗俊先生利用拓印的方法,处理处和木刻印制完全不同的视觉质地--近处山石轮廓带着毛边效果,厚重饱满,远处的城镇风光和远山虚化成一片灰蒙蒙的风景,在空间的逶迤推进中间或留白,更显示出雾气笼罩的感觉,整个画面给人一种南方早晨雾气空濛的温润感。张宗俊先生对技法的高度敏感和把控能力在这件作品中得到精彩的表现。围了拓展版画艺术的材质空间,进一步完善拓印版画的技法,张宗俊先生尝试着把其他的材料运用到版画创作中,主要是利用不同材质表面的肌理效果来使画面视觉变得更为丰富和空间感(由肌理之间的对话关系形成的空间感),不同质地的纸材、布料、树皮、枯叶、纤维板、麻绳等材料都被运用到创作中,使作品显得非常鲜活生动,作品《水乡人家》(1967)、《山涧》(1992)、《白云红土》(1998)等便是其中的代表作。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张宗俊先生在个人技法又有了新的拓进,他从多次的材料实验中(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前后的时候便做了很好的尝试,后来的版画创作更多的是利用这种方法创作,许多此类作品都集中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所以我判断他这种技法的成熟期和高峰期应该是在这一时期,而不是定位在以前。)比较集中地进行摸索到一种塑造性更强的版画方法--“挤线拓印法”,顾名思义是先在版上用一种可以塑形的材料制作好形象,造成一种浮雕般的效果,然后再进行多次的色彩拓印,这种方式比较轻松自由,塑造能力极强。利用此激发创作的作品如《山田》(1986)、《村边菜园》(1986)、《菜园子》(1991)、《山魂》(1994)、《小城一角》(1996)等作品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像作品《山田》,刻画了山上的梯田,那些山峰的线条遒劲有力、穿插自如,斑斑驳驳的拓印效果像是中国水墨画的皴法,把巉石的骨相深刻地呈现出来,而读画的人可以感受到人类非凡的生存能力和想象力以及改造自然的韧劲和意志,技法和主题相得益彰。而作品《村边菜园》表现出“挤线拓印法”另一种独到之处,画面色彩斑斓,层次多变,在多次的拓印中,色彩关系微妙而丰富,颇具有油画的视觉质地。在2000年,张宗俊先生创作了《盛夏系列》,时老人已经是七十五岁高龄。《盛夏系列》记录的是闲适的家庭生活,花簇、果篮等各种家居摆设尽入画中,情调惬意轻松,色彩灿烂绚美,既现代又古朴。此时的张宗俊先生,生活在广州的闹市之中,面对着来回淌荡的车流人群,安详地享受着无为无争自在自适的家庭生活。
    当很多老版画家因为年事已高而不得不放弃版画创作的时候,张宗俊先生还能利用他自身摸索的技法进行创作,这不得不说是一个版画人的福气--他可以和他用一辈子关注的艺术相伴相随。一位有独立意识、创新意识以及对事业极为忠诚的人,总会在不断排除各种困难(包括年龄、社会处境等因素)的过程中把艺术继续道最后,这需要的是心力、毅力和智力,还有对于生命和存在中的人事变幻抱着一种谦和而安详的心态才能保持内在的定性和前行的动力。从张宗俊先生一路走来的道途来看,他总体现出一种处变不惊、勤勤恳恳的谦逊品德,这种品德,将和他那些朴实隽永的作品作为一份极为宝贵的人文资料馈赠给后生。
    张宗俊先生的创作非常注重实地生活和写生,写生多用笔墨宣纸等中国画工具,如《油城报晓》、《桂林晓雾》等小稿都是精彩的水墨写生,一刚一柔的工具被他驾驭得得心应手。出于对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热爱,不断水墨写生的演练,张宗俊先生积累了很多对中国水墨画的感悟,为日后致力于中国传统水墨画创作埋下伏笔。2000年前后,张宗俊先生结合版画拓印的技法(之前,张宗俊先生已经做过多次的试验,画面的主体构图和肌理通过拓印完成,然后再施以笔墨丹青,如《桂元山》一作。)打开自己的一片水墨天地,在水墨世界中,张宗俊先生把一辈子的阅历和对中国传统艺术的热爱函寄在笔墨之中,函寄在他所熟悉的山野村落(高州本身就是一个山区),无拘无束,把心中对山野的欣爱之情自由挥洒,创作出《云山深处》、《风回云断雨初晴》等作品,繁繁密密、苍苍翠翠,山野的气象在一位懂山、知山、爱山的老人笔下显露出天地洪荒的峥嵘。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发生以后,张宗俊先生怀着一位老人的悲悯和叹息画下了长一百九十厘米、宽一百一十厘米的巨画《汶川五·一二》,用苍辣的笔墨把大地震以后疮痍满目的家园沉痛地表现出来。张宗俊先生现在虽已是隐逸在广州闹市中的老人,但在天灾国难面前,仍然保持着自少年以来一直坚持的社会关怀。老人用心之专,用情之深,用意之切确令观者动容。
    读张宗俊先生一生的艺术和生活,读到的是对艺术朴实的信仰之心,读到的是对人生变幻的平常之心,读到的是对功利取舍的谦逊之心,读艺便是读人,读人须要读心,读心必要见德,读德便知“谦”字的宝贵之处。相对于张宗俊先生同辈中那些因各种机缘关系、因个人的努力筹谋而功成名就者,或者是既得利益者来说,他的付出和他所得也许不是一个合乎比例的关系,但这些对于张宗俊先生来说是次要的,因为,这不是他所要的,他要的是一种有情怀、有关怀、有质地的真实的人生。他抱着对家乡、对版画艺术的热爱,回到他艺术和人生的起点再一次开始漫长的跋涉,这是他的选择,既然选择便无所谓得失,内心也就坦荡和安然了。晚年生活在广州的张宗俊先生,给自己的画室起名叫“思山楼”,他思念的不仅是山,是越过山峦叠嶂的家乡,他浓浓的乡情以及一生的风尘便寄寓在这三只平静的字眼里。


孙晓枫
2008-12-2完稿于番禺市桥习习书屋
(孙晓枫:广东省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秘书长)

开放信息

开放时间:每周二至周日900-1700(逢周一闭馆)

每日1630停止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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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电话:020-87351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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